第六章 往昔的阴影III
意识在微暗的水面下漂浮，嘈嘈切切的声音环绕在周围，低语和呢喃听不真切，不知不觉间，缓缓进入了微睡的境界。
一分钟前。
幽霖站在无风的悬崖之巅，背后就是峭壁，被迷雾笼罩，什么都看不见。他平举黄铜的烛台，面部表情被月光下的阴影笼罩，看不透。
前方的迷雾并没有因为这一举措而分开，像他猜测的那样露出‘门’的通道。
“猜错了啊。”他语调平静，看不出因失败而产生的半点挫败和失望。
“原本以为，上一次我就来过这里的话，笔记里的其他话就会有双关和言外的涵义，诸如‘无论经历什么怪诞玄奇，不要惊慌’和‘此地没有性命危险’之类。”他顿了顿，自顾自地说了下去，“那么‘在尽头，举起仪式的烛台’也应该同理啊。”
现在看来，似乎是我理解有误。他如此想着。然后，被越来越多，膨胀愈来愈快的层层迷雾逼退到悬崖的边缘。自己的坟墓已经被滚滚白雾淹没，看不出半点轮廓了。
空间越来越小，除了头顶的弯月和脚下的草地，幽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。
被雾吞没的话，一切重新开始。这是他的推测，可能性极大。但也有几率什么都不会发生，只不过雾气如此浓厚，也几乎不能行动了。
忽然，他认命似地叹了口气。
“我这个人，再怎么失忆，也不太喜欢赌博啊。不过都到这个地步了，我还是——”幽霖不去理会近在咫尺的可怖白雾，而是淡定地转过身去——向悬崖之外伸出仪式的烛台。
‘打开门’。
“打，开，门！”
迷雾骤然翻涌，在虚无的空中立即显现出一个空洞的圆环。圆环以内，是原先所见悬崖尽头之外的风景，而圆环之外的雾气像被什么限制住，无法填充进去一丝一毫。
幽霖丢掉烛台，脸上居然露出了恶作剧得逞般的笑脸，小小鞠了一躬。接着整整衣领，向后小退几步，随后跑向那处雾中的空圆，在脚下大地的尽头，奋力一跃——
然后穿过门，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。
圆环合并，雾气迅速侵占了整片空间。
那一个眨眼的瞬间，幽霖并没有察觉到，自己不曾关注的眼中数字，轻轻跳动。
变成了‘-1’。
……
意识在微暗的水面下徘徊，周围嘈嘈切切，弥漫低语和冰冷。
“那么依照约定，归还你的部分记忆。”在不知名的某处黑暗里，似乎传来了这么一局如同幻音的话语。
突然，在水面下，出现了不寻常的光芒。
啊，那是——
无数幽蓝色的光点在更深的水域上浮，像是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，它们围绕在我的身边，随着我漂流。
那种光芒驱散了水下的寒冷，但也没有带来热量。这些萤火没有停留太久，而后就以优美的姿态飞向了遥远的水面。
我，在向黑暗下沉。心灵不知不觉地被腐蚀。
忽然之间，我看到了，在那些幽光的下方，有无数闪亮的光末。那像是花粉，但是在不断上升的幽光映衬下，我看清了。
是蝴蝶翅膀上洒落的粉末啊。那这些光点，不正是盘旋飞舞的蓝色蝴蝶吗？
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产生的那一刻，那些光——那些幽蓝色的蝴蝶就纷纷顿住，然后回头朝我飞来。好似扑火的飞蛾一样融入我。
意识逐渐苏醒，残碎的记忆纷至沓来。
……
阳光，清晨，远行的父母向孩子告别。
“今天我们俩出门了哦~小甜心，在家要好好待着，不要给邻居添麻烦哟！”
母亲戴着米黄色的卷边草帽，身穿碎花连衣裙，眉眼弯弯地笑着，蹲下亲了亲黑发小孩子的额头。而穿上灰白色条纹上衣和米色中裤的父亲，则是蹲下摸了摸小孩的柔顺的卷发，慈爱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。
“爸爸和妈妈晚上之前就会回来。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，你要做一个独立的小男子汉！”
说完他们起身，打开了房屋的门。
「他们是谁？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熟悉？为什么我，如此地想要挽留他们？」
“爸爸——妈妈——不要出门。今天的数字是‘0’。不要出去嘛——”小孩突然开口了，声音软濡濡的，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舍和担心。
父母对视一眼，都从眼里看出了彼此的无奈。
“你看，都叫你平时不要乱宠他，就算是想象力旺盛，也要教会他点现实的东西呀。”年轻貌美的母亲嗔怪地瞥了丈夫一眼。
丈夫嘿嘿笑了一声，然后又俯身在孩子的惊呼中将他高高举了起来，说道：“不愧是我家的男孩子，这个年纪已经会为最最最爱你的父母着想啦！”他重重地啵了一下男孩子的脸，却让对方吓了一跳，害怕地扭动身子。
“阿林——”妻子责备的话语传来。父亲摸摸遮阳帽的后脑勺，笑着从门口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完全不合小孩子大小的目镜，给他戴上，然后拍拍他的头，浑厚的嗓音发声道：“听好了小男子汉，爸爸妈妈今天出去是有重要的事情，自己不要乱进厨房，饭已经放在桌子上了，热一热就可以吃。有事情打电话，等我们回来。听话！”
「这个目镜是？哪里见过……」
小孩子被放下来，他迟疑着点了点头。
「不对，回来！」
然后，也笑着和父母告别。
“拜拜，爸爸，妈妈。”
「别走啊！」
“晚上见，小男子汉！”
「听不见吗？你们不要走啊！」
“在家乖哦，小可爱！”
「回来啊！！！」
然而我却无力改变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。那种强烈的情感，让我意识到了自己和眼前三人那密不可分的关系。我的心越跳越快，一股莫大的恐惧和不安占据了它。
我意识到有什么要发生了，是什么能够改变这个小孩子一生的事情要发生了。
但随即这个场景被雾气吞没，我静静等待了一会儿，果然浓雾又散去，露出了另一幅静止的画面。
……
这次是在一个站头，我看到一个年幼的黑发少年人，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，一袭黑衣正登上列车。一旁的标牌上映着“通往第三区（原辽贺城）。”
对面建筑物的大屏幕上则投影出两个新闻，标题是“关于六下镇至新高城区的区域合并为‘第四区’的通告”以及“时代的进步：现实投影技术终于完全成熟！”。
「那个新闻，我好像……等等！」
迷雾涌来，这次很快就重新分开。
……
“喂，中学毕业以后你打算去哪里？”两个同龄的少年坐在图书馆的同桌，其中那个褐发的询问黑发的男孩子。
黑发的青年在认真看书，没有回答。
褐发的男生撇撇嘴，因为熟悉对方的性格所以并没有气恼：“所以说你的朋友才会越来越少。真是的，明明小学还是人气王的。”
「毕业，中心大学…奇怪，为什么我会记得是中心大学？」
“告诉你！我啊！以后要去第七区的中心大学，中学剩下的三年我一定会超过你，你给我等着！”
「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这个词我就会莫名的…难过？」
说完他就发出了笨蛋式的爽朗大笑，颇为自得地拍拍心口，同时偷偷地去瞄朋友的神色。
黑发少年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，接着手中的书籍翻过一页，又沉浸了进去。
但耳朵尖的爽朗少年却敏锐地听见了什么。
“731…...”
“什么？话说你对这种记录奇闻异事的书还真是一直都很热衷啊。”
「那一年是闰年，所以多了一天…咦？我…」
“没什么。”看书的少年顿了顿，窗外的树叶悄然飘落数片。“只是，有一点寂寞了。”
……
接下来又是被雾包裹，从中显露出静止的图画或者是一段剧情，如同播放老式电影。我从这之后的数次经历里，逐渐看着那个小男孩长大，最后到了他二十一岁大学的毕业典礼，画面定格在那张没有表情，眼神麻木的脸上。看着那张明明清秀却毫无生气的脸，我的心毫无理由地一阵疼痛。
但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，终究还是像河流一样流淌到了傍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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